- 正念減壓工作室講師/胡君梅
在美學習體驗分享五:爆衝的心理壓力
保羅是克拉克大學的中國歷史教授,今年剛退休。保羅與瑪琦夫婦在我還沒出生前就住過臺灣,還收養了一個臺灣女兒。他們一看到正念中心資深老師瑪麗莎介紹我們的信件,便迅速地寫信邀請我們母子 3 人去他們家吃飯(當時先生已經回臺灣了)。我們非常興奮地接受邀約,當晚在他們溫馨的家裡聊得好開心,雖然第一次見面,完全沒有距離感,暢所欲言,2個孩子也玩得很自在。
瑪琦邀請我和她一起參加禪寺週一晚上的共修,她特別帶樂高玩具給孩子們玩,並請同一時間在共修處地下室練習合唱的保羅幫忙照顧我的 2 個小孩。禪修後我們5人在一起於共修處用晚餐。竟然有人主動幫我帶小孩以協助我去禪修,這真是太感人了!我欣然接受瑪琦的安排,所以連續 2 週的週一下午 5 點左右,瑪琦會先開車去住所接我,我們去 YMCA 接小孩,在一起去共修處禪修,昨天也是。
然而,昨天傍晚瑪琦開車帶我跟孩子們去共修處的路上,我們的車子不幸與左側來車相撞。兒子因為沒有繫安全帶撞到頭,瑪琦的車門撞凹了。對方打電話到警察局,警察問有沒有人受傷,沒有,因為兒子狀況並不嚴重;再問車子可不可以開,可以,於是警察說他們不會出勤,要求雙方直接到警察局去。我很納悶這樣如何鑑定肇事責任。年長的瑪琦相當自責,一直認為是她的責任並對我們很抱歉。看得出來瑪琦真得被嚇到了,我希望可以給她一些安慰與支持,我跟孩子們都很想跟她一起去警察局以表明我們所看到的,因為我跟女兒都認為對方也有責任。瑪琦堅持不讓我去警察局,依原計畫直接先帶我去禪修,並要我把孩子交給保羅照顧,她再自行去警察局。看她這麼緊張卻這麼堅持,我也不方便說什麼,我明白她的用心。
進入共修處的地下室我抑制激動的情緒跟保羅說明這一切,我表明希望能去警察局幫瑪琦,因為我知道保羅自己開一輛車。保羅皺著眉頭聽完,他平靜地說「瑪琦會回來的、讓孩子們留在這裡」,用一種堅定的眼神對我說:「 You should go up-stairs./你應該上樓(禪修)」當時我差點當場飆淚,他們怎麼對我們這麼好!
我步伐沉重地安靜上樓,悄悄打開共修處的門,大家已經開始打坐了,找個位子緩緩坐下,心情很澎湃,不知道瑪琦那邊怎麼樣了?腦中浮現這段時間他們對我們母子的關懷與照顧,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,他們的溫情讓我們有家人的感覺,這樣的友情會不會隨著這場車禍而終止,他們會不會覺得很不值得或自找麻煩,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帶來霉運…,這些聯想讓我很想哭。我觀呼吸協助自己穩定下來,告訴自己在這個時候不要胡思亂想,否則就辜負了他們成全我精進禪修的心意,雖然情緒激動依舊,但至少不延伸到這個空間之外了。
靜默共修快結束之前,瑪琦回來了,我好高興!禪修最後一個階段成員可以分享自己的心得或近況(這是美式禪修的風格之一),我等到最後一個才跟大夥兒講不久前所發生的事,不過我一說就哭了,轉頭過去謝謝瑪琦的照顧,瑪琦也哭了,她拍拍我的肩、握住我的手。我們 2 個都紅著眼睛走出共修處。
之後很多人來關心。晚餐期間瑪琦一口都沒吃,雖然我看起來正常進食,不過內心其實極為緊繃。當天晚上安頓孩子們睡覺後,我跟著 CD 練習靜坐與身體掃描,緊繃的感覺釋放了很多,不過整個胸部還是悶悶的。半夜做了許多惡夢,沒睡好。清晨4:25 電話響起,先生打來的,這個時間接到在臺灣家人的電話讓我非常緊張。
我焦急地問他:「怎麼了?」
他說:「喔、對不起、對不起,我按錯了!」
這實在讓我又好氣又好笑。
掛完電話後,好累,卻怎麼樣都睡不著。再過2個小時就要起床了,我現在一定得休息,否則這一天就掛了。我知道不能落入東想西想的陷阱,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呼吸。我試著用正念減壓所學到的方法,把氣吸到感到最緊繃的部位,再從那個部位把氣吐出來,不斷循環,直到我覺得該部位已經不緊繃,再換到下一個覺得緊繃的部位。就這樣我的緊繃感從上胸部,一直往下移,直到消失於下腹部。我睡著了,而且睡得很沈。
6:45 鬧鐘叫起,壓在心上的石頭已經沒有那麼重了。突然間,我明白這些被釋放的壓力不是單純地來自於車禍,而是來自於整個赴美的歷程。從決定來美,不眠不休地尋覓聯絡付得起、安全、夠住、交通妥適的住所;搜尋能讓人放心、能配合我上課時間、能解決交通問題的夏令營;踏上美國本土,語言和飲食的適應;先生回臺灣後我獨自帶 2 個小孩在這裡生活的一切一切。
這些實實在在的壓力不是透過講話就可以獲得釋放,而是需要勇敢持續地去面對並處理一個個擋在眼前的困難。我並不是天生大膽與堅毅不拔的人,只是有夢,且不願輕言放棄夢想,所以這一切對我其實是很有壓力的。
一個個考驗就像一個個被火烤過的石頭,事情解決了,石頭也就不見了;但是,濃濃的煙燻味道依舊瀰漫,而且因為沒有時間處理,也沒有意識到需要處理而被完整地封存起來。這次的車禍事件撞出了一個小洞,所有熾熱的能量與燻味一股腦兒地衝出來,差點兒讓我無法招架。我運用正念減壓所學,透過對呼吸的關注來釋放身體的壓力,觀察洶湧的波濤而不被捲入或帶走,沒有在不知不覺中編撰種種故事來讓情況更加複雜,這是我與以前最大的不同。
2 個月來,我把整個人浸淫在正念的學習中,體會到正念減壓課程所要傳授的不是一種技巧或一組技巧,而是一種生活方式。正念,說難不難,因為它沒有特別的入門障礙,也不需要花很多錢,只要單純地自我覺察與實踐。不過說簡單也不簡單,因為它確實可以改變生活的某些慣性。
簡約地說,正念,就是把念頭、思緒、想法梳理好,讓腦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念頭都可以好好地被我們所用,而不是被念頭牽著走,甚至被念頭所淹沒。除上述外,這段期間還有 2 項對我影響深遠的體驗,一個是發現選擇權,另一個是發現身體。
發現選擇權
課程期間藉由作業的完成,我第一次清晰看到原來別人的痛苦是那麼容易勾動我的心弦,因此常會把協助好友解除苦痛放在第一順位處理,而經常「必須」犧牲掉睡眠與健康。清楚地看到這個慣性後,我逐漸明白這不是「必須」,而是可以「選擇」的。
在跟親子互動層面,我發現越具足正念相對就越少被孩子激怒。被激怒表達的是一種被動的現象,隱含的意義是我的情緒反應是「被動的」結果,是對方的行為導致我的負面情緒,為一種線性單向的關係,因此我是受害者。不幸的是,跟多數人一樣,受害者可能很快會轉變為加害者,因為不帶正念的憤怒會讓人做出自然慣性的反擊動作,積極的反擊如斥責、懲罰或攻擊,消極的反擊如沈默、嘆氣或疏離。
然而,正念減壓的學習讓我更深刻地體會,很多時候我並非所謂的情緒受害者,在所謂的「受害」之前或之後,如果有覺察的話,其實是有許多不同選擇的。
發現身體:視而不見的最佳夥伴
身體,忠實地反映與記憶所有的感受與思維,可惜除非身體壞掉了,否則身體一般所發出的無聲訊息通常是被人們忽略的。有一天在麻州,我正在準備回臺灣的課程大綱,當時我很進入情境裡,好像明天就要上場了般。很快地我覺察自己的體溫比平時高,血液也流動得較快。我聽到了,這是心裡感到緊張的身體訊息,聆聽身體所透露的訊息,讓我第一次觀察與承認自己心裡是緊張的。
這段時期的各項正式練習讓我對身體的覺察力大幅增加,過往面對這些身體訊息,除非已經嚴重到很不舒服,我經常是不以為意的。這次透過身體訊息的覺察,我意識到內在已經產生緊張的情緒,即便那要做的事情是1個月後。於是我停下手邊的工作,閉上眼睛,放鬆身體地坐著,單純的感覺自己的一呼一吸,什麼都不想也不做,領受身體哪些部位呈現緊繃狀態。
如此簡單安靜地坐幾分鐘後,備課的緊張情緒竟然自行消融,我沒有去把它抓回來緊抱著不放。當我睜開眼睛繼續工作時,身體與心理都已經和緩輕鬆許多了。
身體是情緒表達的第一個窗口,也是情緒不斷累積堆疊的最終處所,因此對身體反應的覺察,可以迅速提昇內在情緒的覺察。既然可以提早發現被喚起的情緒,就有機會在情緒尚未高漲之前就加以處理。即便情緒已經噴射外溢,加入身體訊息覺察後的情緒,比較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過度反省與自責的惡性循環,也降低無謂的自我攻擊或攻擊他人的紊亂。
正念減壓以自己身體的各種感官知覺作為學習覺察入門,還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落入偶像崇拜,不論這個偶像是無形的神、有形的人或是把自己神化的人。 身體的部位很多又明確,認真練習不會無聊或失焦,各種宗教信仰的人練習起來都不會覺得不舒服。
身體與心理是互通且正相關的,身體穩下來,心也會跟著穩下來;身體不對勁,心意識狀態通常也好不到哪兒去。因此,正念減壓課程以身心覺察作為練習的對象,確實是相當實際與實用的方法。
最後需澄清的是,連續 3 期分享許多個人的學習心得,並不表示從此一帆風順。事實上,生活中的難題依舊層出不窮,只不過在面對難題時,正念的學習讓我省下大量編故事的能量,學習不逃避也不排斥,單純地同在,不論那同在的是憤怒、愉悅、焦慮、悲傷、恐懼或任何感覺想法。